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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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閔鈞並沒有那麽醉,但他說服自己他已經醉得七、八成,否則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。

其實這麽做是有風險的,因為不知道誰會第一個出現。

是鐘宇風?Jerry?還是葳葳?讓他們看見自己的醉態,平心而論很丟臉,但他必須大醉,因為……

他諷刺了語萱後,心裏沒有比較舒服,反而更痛,他找過醫生、安排過檢查,找不出病竈,他只能合理推斷,病竈來自語萱,但她沒有義務理會他生不生病,所以大醉是最好的說法。

坐在大門外,他垂頭喪氣,沒想過自己會做這種不光明磊落的事情,但他無法可想。

心裏頭,不斷出現不同聲音——

A聲音說:語萱肯定是愛上鐘宇風才會選擇離婚,一開始她就不是因為愛才嫁給你。

B聲音說:不,她把全副心力放在你身上,怎麽看得見其他男人。

A聲音又說:她埋怨過的,她很寂寞,她覺得全世界都在往前走,只有她停在原點,所以她找到可以幫助她往前跑的男人了。

B聲音也說:不對,她很驕傲,她不會離婚,她打死不會重覆母親走過的路。

不管是A或B都無法說服閔鈞,他很想弄清楚兩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。

所以他找了淩珊珊,整頓晚餐中他不斷旁敲側擊,但淩珊珊避而不答。

他的心快爆炸了。怎麽辦?這是第一次理智追不上情感,第一次控制不了沖動,他瘋狂地想把語萱追回來。

「你怎麽會在這裏?」

語萱的聲音出現,還是像那年一樣輕柔、甜美,一聽就讓他的心熨貼。

閔鈞擡頭,運氣真好,沒有鐘宇風或其他人,只有她,他想了很多天的語萱。

扶著墻搖搖晃晃站起來,他試著讓酒精多影響自己一點,試著讓自己看起更昏沈。

一個踉蹌,語萱居然扶他一把,而不是閃開身任由他摔得四腳朝天。

他可不可以推論,她對他還有一絲絲的情分?

念頭鼓舞了他,站穩之後,他抱住她低聲說:「求求你告訴我,我們為什麽會離婚?我想破腦袋都想不到答案,你說永遠不離婚,為什麽要改變?為什麽說話不算話?為什麽讓我那麽思念?」

他……在怪她?語萱皺眉,藉酒裝瘋嗎?他明明知道……

來不及質疑,倒垃圾的時間到了,左右鄰居紛紛打開門。語萱低聲說:「站直、不要亂動,我開門。」

閔鈞耍賴了,不站直,他把頭靠在她頸間嗅聞著她身上的香味。剛洗完澡嗎?還是喜歡用恩沁的沐浴乳嗎?

熟悉的熏衣草香傳進他的腦海中央,讓他想起許多綺麗畫面。

語萱辛苦地把門推開,扶著半醉狀態的閔鈞進客廳,沙發上擺滿葳葳的故事書、畫紙,Jerry的時尚雜志、Bill的專業書……她找不出空間擺下一個大男人。

不行,要盡快買房子,這裏太小,根本裝不下三個愛亂丟東西的人。

她一面想一面把閔鈞搬進自己房間,比起外面的地獄場景,她的房間是天堂。

幫他脫掉鞋子、扶上床,拉拉枕頭、拉拉棉被,把人擺好後,她想離開卻被閔鈞拉住。

「告訴我,我們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,我每天都在想,想到頭快要破掉。」

語萱翻白眼,這個男人在盧什麽啊,他想破頭?她才想破頭咧,都已經這麽多年了他才來搞這出,當年做什麽去了?

「夠嘍,你不要發酒瘋,我馬上找人把你帶回去。」語萱跪到床上,動手翻他的口袋,一面翻一面下意識嘮叨。「不會喝酒的人幹麽跑去喝酒?不是說好,用飲料代替的嗎?」

話說完,她瞬間停頓,在想什麽啊,那麽多年前的約定,誰理你?

是的,他答應過她,碰到不得已的應酬就用飲料代替,因為他討厭喝酒,而她討厭他傷身體。

迷迷糊糊地看著語萱,閔鈞知道,她想起來了。

輕輕笑開,他拉起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,低聲說:「對不起,我失約,下次一定不會……」

她想抽回手,但他不肯,緊緊貼著她的掌心。

閔鈞笑得很離譜,因為過去「一杯醉」的他,在自己的刻意訓練下已經能喝下半打啤酒,還意識清醒地回到住處。

等等,他為什麽要「刻意訓練」?

語萱不喜歡,他就該嚴守約定,為什麽要刻意?

倏地,一幕畫面飛快從腦海中閃過——

妖嬈的女人,穿著語萱的粉色睡衣,笑著說:「再喝一杯,一杯就好……」

他的腦袋昏沈剩下的一點點理智還想著,語萱今天真怪,不是不愛他喝酒的嗎?但他喝了,頭昏得更厲害……

「語萱」吻上他的唇,高超的吻技讓他心跳加速。

「鈞,生個孩子好嗎?」

「好……」

心臟一抖,那個女人……不是語萱。怎麽會這樣?她是誰?

表情瞬間凝結,說不出來的話卡在胸口,這是幻想,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?

語萱不理解,他怎麽一下子笑、一下子發呆,是哪根神經沒接上?

搖搖頭,她找到他口袋裏的手機,抓起他的拇指解開密碼。

閔鈞沒註意到她的動作,還在和腦中的事奮戰,直到聽見語萱出聲他才曉得她要做什麽。

這個時候,身為醉漢的他不能搶走手機,如果他想在她的床上待久一點就必須……裝得更醉。

閔鈞偏過頭,他幾句喃喃自語,沈沈「入睡」。

電話接通,她習慣性地按下擴音。

「哥,你找我,有事嗎?」

電話那頭是陸閔泱,整個陸氏家族中唯一認同語萱的人。

語萱停頓三秒,回答。「我是莊語萱。」

「語萱?大哥終於找到你了?太好了,是哪家征信社這麽厲害。」陸閔泱的口氣既興奮又激動。

「找我?」

閔鈞很清楚的,清楚她去哪裏、念哪家學校,如果他有心不可能找不到她,她才以為他早就放手,所以……

哪裏不對?

「語萱,哥兩個月前出車禍,他最後的記憶停在你們去參加伯父壽宴返家出車禍那裏,他從病床上起來的時候抓著人到處問你傷得怎樣、你在哪裏。」

「怎麽會這樣?」

他失憶?所以他不知道葳葳是他的女兒?所以重逢那天,他提起淩珊珊和陳立嘉不是為著諷刺?

「不知道,大哥的生命像突然間被人抽掉六年,空白的部分填補不起來,他不斷追問為什麽當年你們會離婚,我真的不清楚,伯父、伯母說你對不起哥,但哥根本不相信他們的話。」

語萱問:「盧欣汸沒有告訴他什麽嗎?」

「哥和盧欣汸處得很糟,五年的婚姻像在打仗,他們去年終於簽下離婚證書,導火線是——你給哥做的衣服。」

「什麽意思?」

「盧欣汸把你給哥做的衣服全丟了,過去五年哥只穿你做的衣服,這讓盧欣汸強烈不滿。」

他只穿她做的衣服?他為這種事離婚?他這麽在乎她?他……沒有忘記過她?心,醉了痛了酸了……無數的滋味灌進胸口,她手足無措。

語萱猛然搖頭,還想這些做什麽?他們之間已經時過境遷,就算重來一次她還是小麻雀,改變不了的是他們的宿命、他們的有緣無分。

深吸氣,她強自鎮定。「別提這些,他喝醉了在我家裏昏睡,你可不可以過來把他接走?」

「現在?」陸閔泱停了十秒鐘,回話。「語萱,我在香港,可不可以讓哥在你那裏待一晚,真不行的話,請你打電話給伯父、伯母讓他們去接哥好嗎?我不方便打給他們。」

閔泱口氣裏有明顯的為難,他和他們處得更差了嗎?

閔鈞聽見所有對話,他給閔泱用力按個讚!他們果然是最佳拍檔、最好的合作夥伴。

語萱會打電話給前公婆嗎?當然不會,經過多年她對他們仍然心有餘悸,如果可以,她但願永遠不必再見到兩人。

語萱換自己的手機,撥打出去。「Bill,你們在哪裏?」

「在我爸媽這裏,他們給葳葳買一部鋼琴,我們租的公寓太小沒地方擺,媽讓葳葳每天過來這裏練琴。」

「不要吧,鋼琴很貴的。」

「我爸還打算給葳葳買小提琴,他們打算在我身上沒教成功的全教給葳葳。」

「葳葳還好吧?」

「有點可憐,不過……還沒聽見葳葳反彈。」Bill壓低聲音說:「她實在太乖了,很不好。」

語萱同意,莊茵華、莊語萱、莊郁葳三代有很強的遺傳基因,骨子裏比誰都傲氣,但在外人眼前總是一副乖巧無害的模樣。

語萱以為,自己的乖巧懂事是母親高壓教育下的產品,但她對葳葳 只有溺愛,葳葳還是長出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性情,這讓語萱非常憂心。

愛情,是媽媽唯一的叛逆,但她付出的,遠遠超過想象。

婚姻,是自己的首度叛逆,而她付出的,是無數的後悔遺憾。

那麽葳葳呢?將來她的叛逆,也會讓她走上不歸路嗎?

「你們什麽時候回來?」

「很快,我媽在跟葳葳叮嚀什麽,等她念完我們就回去。」

「知道了,叫Jerry開車小心一點。」

「葳葳在車上,他不敢亂來。」

「嗯,先掛了。」

掛掉電話,語萱在床邊坐下靜靜看著熟睡的閔鈞,以前她常這樣看他,她懷疑過是不是因為天天看著、看著就愛上了。

她是個慢熟的女人,一見鐘情這種事與她無緣。

陳立嘉曾經說過:「你是一顆石頭,要用很多的時間才能把你焐熱。」

他追求她兩年,在考上高中時他故意選填同樣的學校,他說:「我想每天看見你,每天和你一起上學。」

是那句話暖了她的心,讓她正式點頭答應成為他的女朋友。

但更重要的是在那之前,他提著早餐,在她家前面的巷子等她整整兩年,她是因為每天每天看著,看習慣了就喜歡上了?

她對閔鈞也一樣嗎?她懷疑過這點,卻沒有懷疑過自己愛上他。

離開他的第一年,她心痛得無法入睡,是肚子裏的葳葳不斷提醒她,她已經不是人妻,而是人母,她必須為孩子負責任,必須堅強。

她嫁給閔鈞,整整兩年。有很長的一段時間,她為他做飯、感覺幸福,為他做衣服、感覺幸福,為他打理家庭、感覺幸福。

雖然看著同學們上學、上班,在蛻變中不斷成長,多少有些落寞,但那股淡淡的幸福感支撐著她走過來,直到……

搖頭,她不願意去想,往事不堪回首,回首不會讓現況更好,在葳葳出生那刻她就決定把跟閔鈞有關的一切封存,包括對他的思念。

拉過棉被輕輕蓋在他身上,拂開他額前亂發,語萱低聲問:「是真的忘記了嗎?」片刻後她自言自語說:「忘記也好,從頭開始,找個女人好好過下半輩子吧。」

把他的手塞進棉被裏,語萱走到門邊把電燈關掉,走出房間。

門關起那刻,陸閔鈞瞬地張開眼睛,抽出塞進棉被裏的雙手放到後腦墊著。

苦苦的笑意漫入眼角,她要他找個女人好好過下輩子?所以,對他,她已經沒有心情也沒有感覺了嗎?

他是認真的失去她了?不管是否找出答案?他已經沒有機會改過,沒有機會爭取,沒有機會再讓她……多看自己一眼?

一只無形的巨掌鉆進他胸口,準確無誤地掐住他的心臟用力扭轉擠壓,榨出酸酸的、苦苦的、澀澀的難以入喉的汁液,他卻無權不把它們咽下……

白癡,闖進來有什麽用?賴在這裏有什麽用?明天醒來她依舊是別人的妻子,她和他的關系早在六年前就斷得幹幹凈凈。

他是個自信的男人,但這一刻,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無助。

閔鈞滿懷心事,還是很快睡著了。

也許是酒精作怪,也許是棉被枕頭間淡淡的熏衣草香讓他的心找到依靠,他心酸心苦,卻意外地睡得安穩。

他在淩晨三點鐘時清醒,醒來的時候天還是暗的,他打算趁著沒有人發現盡速離去。

因為他認為很重要的答案已經不重要,而昨夜的幼稚行徑應該控制在能控制的範圍內。

他小心翼翼打開房門,盡量放低腳步聲,只是……語萱居然睡在客廳沙發上?

他還以為沙發上的人會是鐘宇風,所以鐘宇風和葳葳一起睡卻讓老婆睡沙發?

不滿意的濃眉皺了起來,這不幹他的事,但他生氣、他為語萱不值,老婆不可以這樣被對待。

他直覺地走向客廳另一端的房間。

想揍人?他沒有資格。

想搖醒鐘宇風冷嘲熱諷?他沒有立場。

他做事從來沒有這麽缺乏計劃過,但就是做了,壓住滿腹不快,他推開門……

在看見房內的情景後,他的不快被針紮破了,瞬間消氣。

透過床邊的小夜燈,他看見兩個裸男抱在一起,身上共同蓋著一件薄被,鐘宇風小鳥依人地靠在Jerry胸口睡得很沈。

閔鈞再笨都知道這不是正常男人會做的事,所以他們是……

如果他們是的話,語萱又是什麽?第三者?外遇?掩護真相的煙幕彈?

認真回想,他逼自己想清楚每個細節。

沒錯,語萱在服務臺等葳葳時急得像熱鍋螞犠,扣住她肩膀極力安慰的是Jerry、不是鐘宇風。

開會時,Jerry和語萱的互動親密,鐘宇風卻一心在會議重點上,對他們的親密視若無睹。

風氣再開放,任何丈夫都不會允許這種事,除非……除非語萱只是障眼法!

可不是嗎?語萱有足夠的條件,不需要和別的男人分享丈夫,她只是他們的朋友,知心交心的好朋友。

這個念頭把他的苦澀、落寞集體趕到九霄雲外,他憋不住滿臉笑意,輕輕關上房門走到另一扇門前,悄悄打開,這次沒有意外,裏面睡的是葳葳。

她仰著頭,頭發亂得像雞窩,嘴邊有一道淺淺的口水痕跡,棉被掉在地上,她的手腳張得開開的,肚子上躺著一只泰迪熊。

小時候的閔鈞睡覺也會流口水,睡姿一樣差,他也有這樣一只熊,每天都要抱著它才能入睡……

越看、越分析,他越覺得葳葳是自己的女兒。

是他的嗎?對,是他的!

忍不住動手摸摸葳葳,忍不住動嘴親親葳葳,忍不住……滿心的狂喜在翻滾……

誰說幼稚是不好的行為,如果不是他的幼稚,怎麽會發現這麽重大的秘密?

從今往後他要大力提倡幼稚這件事,人生難得幼稚,放下深沈、放下穩重,幼稚一回有益身心健康。

滿足自己的狂想曲後,閔鈞把棉被撿起來蓋到葳葳身上,輕手輕腳離開兒童房,再輕手輕腳走回客廳。

像是公車過站一定要停似的,他站在沙發邊看著沈睡的語萱,笑容逸出來,接下來要怎麽做呢?

很簡單,搶回來!

不管她和鐘宇風有沒有簽下結婚契約,不管她是鐘宇風的煙幕彈或小三,他都要把她搶回來。

得意地揚揚眉毛,沈穩的氣質在此刻完全找不到,他如今是一個不為大眾熟知的陸閔鈞,並且,接下來,他要做的事會讓大家更認不得他。

閔鈞笑了,嘴巴快要咧到後腦。

不回家了,剛歌頌完「幼稚」,他當然要繼續幼稚下去。

再看語萱一眼,他躡手躡腳回到主臥房重新躺回有熏衣草香的床上,拉高棉被,又把兩手枕在後腦杓笑得亂七八糟,二十分鐘後他又熟睡了。

他終於知道,最適合他陸閔鈞的安眠藥,叫做熏衣草香。

語萱是被炒蛋的味道喚醒的。

當她看見閔鈞變成居家好男人,穿著廚房圍兜,手裏端著一盤炒蛋時,表情和站在餐桌前的Bill和Jerry一樣,嘴巴張得大大的,眼睛出現片刻呆滯。

閔鈞對著三人點點頭、微微笑,說:「早安,刷個牙,吃飯了。」

自來熟的口氣,好像他是這個家庭的一分子。

語萱深信,大家臉上傳達的一定不是「Good job」,而是「What are you doing」。

但很顯然地,他沒有接收到他們傳達的訊息。

脫下圍兜,他走到語萱身邊看著發楞中的她,笑得一臉燦爛,說:「快點哦,不然上班會遲到,我去叫葳葳起床。」

「你什麽時候會學做菜的?」

話出口,語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,她應該問「你為什麽還沒走?」、「你憑什麽碰我家廚房?」、「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制造別人的困擾?」……之類的話,幹麽管他什麽時候學會做菜?關她屁事!

「對不起,我不記得了,出車禍後我有一段記憶是空白的,我本來想求助你,可是我猜你在生我的氣。」

他的口氣謙卑謙卑再謙卑,謙卑得不像閔鈞本人。

「出車禍?什麽時候?」Bill問。

語萱咬牙,Bill應該表現出現任丈夫見到前夫的「不舒服」,而不是關心閔鈞什麽時候出車禍。

老天,這一點倒是完全沒變,閔鈞引導話題走向的能力依然高強。

「在兩個月前,我清醒之後忘記很多事,包括我為什麽會和語萱離婚,我試圖找人問,但沒有人可以為我解答。」閔鈞從善如流回答得清楚仔細,完全沒有上次見到Bill時想將他生吞活剝的表情。

哪裏不對了?Jerry心生懷疑。

「你的現任妻子沒告訴你?」Jerry插話。

「我沒有現任妻子。」

這句話丟出來像是炸雷似的,轟地炸得大家措手不及。

語萱不是說他結婚了嗎?為什麽……Jerry和Bill看看彼此又看看閔鈞,做不出正確反應。

閔鈞很滿意他們的表情,決定得寸進尺。「聽我堂弟說,去年我和第二任妻子離婚了,離譜的是我根本想不起來自己曾經和她結過婚。醫生建議,如果能待在熟悉的人身邊也許記憶會恢覆,但對我而言,除父母親之外,最熟悉的人是語萱。」

他停頓五秒鐘,視線在三個人臉上逐一掃過,然後口氣還是謙卑謙卑再謙卑。「請問,我可以暫時住在這裏嗎?」

「不行!」語萱大力反對。「我已經有丈夫孩子了,我不希望生活被打擾。」

Bill轉頭看著語萱,恍然大悟,終於理解自己做錯什麽,他欲蓋彌彰地走到語萱身邊抱住她的腰回答,「我們雖然很想幫忙,但很抱歉我們很忙,而且地方不夠大,恐怕沒辦法再多住進一個人。」

「我不介意和Jerry同房。」閔鈞接話。

他一拋出這話,只見Bill立刻浮上警戒神色,閔鈞失笑,再度證實自己的猜測完全正確。

「不行,我不習慣和人同床。」

是嗎?他和Bill睡得挺好的啊。閔鈞沒戳破,點點頭不再糾纏。「知道了,先吃飯吧,我去喊葳葳起床。」

他走進葳葳房間,Jerry跟Bill回房梳洗,只有語萱還留在桌邊對著滿桌菜發呆,菠菜、炒蛋、花椰菜、涼拌雞絲、大蒜臘肉……和一鍋熱騰騰的地瓜稀飯。

雖然重點擺錯了,可她還是想知道,他什麽時候學會做菜的?

「回來了?再五分鐘就好。」語萱從廚房探出頭來,對他微微一笑。

夏天,頂著炎熱的高溫,廚房和人間煉獄沒兩樣,閔鈞看著滿頭大汗的語萱,放下公事包走進廚房從身後抱住她。

他的西裝上留有冷氣吹拂的微涼,沒有汗臭味,只有淡淡的男人香,她一面翻動炒鍋裏面的菜,一面說:「快出去吹冷氣,這裏很熱呢。」

他沒有松手,低頭在她耳邊低聲說:「辛苦你了。」

心,一下子熨貼,女人就是這麽好哄,她可以為你做牛做馬,只要你對她說幾句好話。

她笑著說:「下次輪到你做飯給我吃。」

「好,下次輪到我做飯給你吃。」

「你要做什麽?」明知道不可能,她還是接住他的話。

「嗯……炒菠菜、炒蛋、花椰菜、涼拌雞絲、大蒜臘肉和地瓜稀飯,全是你愛吃的。」

心,再度熨貼,原來不是只有她知道他的口味、在乎他的口味,他對她一樣細心在意……

她在想什麽?兩手在空中猛揮,揮掉腦子裏不該有的溫情,這是錯誤的、這是不對的,他們沒有機會、不會回到從前……

「啊——」語萱奔進房間,揉亂自己的頭發!

語萱以為經過早上那場之後,她會很久、很久不會再見到陸閔鈞。

但是估計錯誤,下午六點,她一手牽著葳葳、一手提著在超市買的菜回家時,電梯門打開,她又看見他站在門口。

語萱有三秒鐘的錯愕,但葳葳見到閔鈞馬上飛身往前,兩人合作無間,在距離只剩一步時閔鈞一把將葳葳抱起來,強健的手臂將她舉高高,哄得葳葳咯略笑不停。

「叔叔又來了,真好。」她圈緊閔鈞的脖子,熱情無比。

這是傳言中的血緣引力嗎?葳葳面對陌生人的好意總是客氣有禮、乖巧安靜,不高興也會強自忍耐,但是在閔鈞面前,那是真心實意的快樂啊。

「早上吃飯時,聽Jerry說要去香港拍照、Bill要去上海,家裏只剩下你和葳葳,我不放心。」閔鈞試著解釋自己的出現。

Jerry到臺灣的第一個星期,就進臺灣最大的模特兒公司逛一圈。

在美國他算小有名氣,加上帥氣的五官、滿分的身材,以及少見的流利中文……雖然腔調有點怪,但還是很快就拿下一紙頗讓人滿意的經紀約。

在Bill和語萱為公司的事忙得不可開交時,他也不閑。

語萱接話。「沒有什麽不放心的,我和葳葳很好。」

「家裏只有女人在,危險。」

「這裏的治安不錯。」

「這間公寓老舊又沒警衛,不是說要買房子嗎?我今天搜集了一些資料,吃過飯,我們一起討論?」他臉皮厚得可以做包包。

「我會自己去看房子。」她拒絕他的好意。

「他們要下個星期才回來,你沒有車看房子不方便,而且你離開臺灣好幾年,許多地方都變了,我幫你找路會輕松得多,要是能在他們回來之前把房子敲定,Jerry和Bill肯定會松口氣。」

閔鈞說得沒錯,在大家越來越忙碌的狀況下,如果她能單獨把這件事處理好,Jerry跟Bill1會感激涕零,而且Bill的祖母狀況益發不好了,與其讓他把時間花在這些雜事上,不如讓他多陪伴祖母。

閔鈞說服人的能力更加高明,引導主題的本事越見長進了,和這樣的男人爭辯,她贏的機會微乎其微。

「好啊,叔叔帶我們去看新房子,媽咪要是沒空,這件事就交給我和叔叔負責。」

和這對伶牙利齒的父女相較,語萱顯得口拙,她一時間找不到話反駁,只能憋住氣轉身開門。

閔鈞接過語萱手上的環保袋,說:「語萱,不必煮飯,我訂了晚餐,三十分鐘後送到,你們先洗澡、休息一下,馬上就能吃飯。」

話講完,他不管語萱的反應,熟門熟路地往廚房走去。

只能任由他這樣鳩占鵲巢?語萱又悶又無語,用力一拍額頭,暗自惱怒!

葳葳看著媽咪,臉上帶著小心翼翼。「媽咪,你不開心嗎?」

看見葳葳的緊張,她立刻換上笑臉摟住女兒說,「我沒有不開心。」

「你不喜歡叔叔,對嗎?」

這麽敏感啊?語萱微微的心疼,真希望女兒的心可以粗糙一點。「如果媽咪不喜歡叔叔,你會離他遠一點嗎?」

葳葳猶豫不決,她不想讓媽咪失望,她跟外婆承諾過要當聽話孩子,可是……她好喜歡叔叔。「媽咪為什麽不喜歡叔叔?他很好啊。」

「你才見他兩次,怎麽知道他很好。」

「我就是知道,就是喜歡,就是……可是如果媽咪一定不喜歡的話……」她眉毛糾結,紅紅的嘴唇咬成白白的線,一臉受虐。

語萱看不得她這副表情,如果她是個跋扈囂張、調皮惡搞的,她還能狠下心大聲說NO,可是她乖、她聽話,她從不對大人提要求,她習慣默默承受……

語萱心疼了,搶快一步說:「沒關系,葳葳喜歡叔叔,就喜歡吧!」

「真的嗎?我可以喜歡嗎?」

葳葳眼睛裏閃出微微的濕光,連語萱都被感動了,Jerry說得好,葳葳不走演藝圈是暴殄天物。

站在廚房口的閔鈞看著這一幕,有了新發現——這對母女之間,葳葳才真正握有指揮權,換言之,如果他想語萱回到自己身邊,那麽葳葳是一個必要的合作對象。

在商場打滾多年,看準時機、看準對象是必備的基本能力,所以,微瞇眼,閔鈞眼底的笑意漸濃……

桌上的日本料理,讓語萱鼻頭酸了,他總是能戳中她心裏最柔軟的那塊。

「語萱,這是你最喜歡的那一家,試試看味道和記憶中的一不一樣。」

閔鈞巴結地朝著她微笑,可愛得讓人想在他頭上拍兩下,喊一嗓子「Good boy」,要是能再搖兩下尾巴,她很樂意帶他去植入晶片。

「你不是失憶了嗎?」語萱的拒絕蒼白無力,她不想他回來、不想他靠近,因為他對自己的影響力仍然大到讓她感到危機。

「我忘記的那段是從我們離開父親壽宴會場之後,但出車禍之前的事,我記得一清二楚。」他記得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、甜甜蜜蜜,也記得她承諾過自己,可是,她毀約了。

語萱瞄他一眼,是選擇性失憶?只記得美好的部分,忘卻所有爭吵環節?

他們的關系是從那次開始,每況愈下的。

「那家店現在生意沒有以前那麽好了,不必排隊,還有外送服務。」閔鈞換話題,夾一塊壽司放進葳葳碗裏。

他不喜歡語萱的落寞,那會讓他隱隱不安。

葳葳咬一口,吃得津津有味,說:「今天幼稚園也吃壽司,可是很難吃,我只喝一點點湯,奶奶去接我以後有帶我去吃披薩。」

「吃完披薩後呢?」

「曾祖母又住院了,我們一起去醫院看她。曾祖母笑咪咪的一直和我說話,我問她痛不痛?她說不痛,可是我知道她很痛,只是忍著不說。

「我有跳舞唱歌給曾祖母看,還講故事給曾祖母聽,把曾祖母哄睡了,我才和奶奶回家。媽咪,曾祖母很喜歡你給她做的披肩,說她每次推輪椅出去,大家都很羨慕她。」

語萱笑看女兒,葳葳這是在幫她、也是在幫Bill彌補遺憾。

她來不及為母親做的,想在鐘奶奶身上做足,護士們都說鐘奶奶有個好孫媳婦,但她更想……更想母親身邊的護士說:你有個好女兒。

閔鈞又問:「回祖母家後,你做什麽?」

「睡午覺、吃點心、練鋼琴,爺爺有教我寫國字和數學,我會背九九乘法了,爺爺誇獎我很聰明。」

「以前不是不喜歡?現在喜歡了?」閔鈞問。

語萱看他一眼,他們是聊過多少啊,這麽清楚葳葳?

「以前學不會就很討厭啊,現在會啦,就不討厭了。爺爺說,我這麽聰明將來一定可以考一百分。」

語萱莞爾,她、Jerry和Bill三個人經常討論這個話題。

Jerry是美式教育下的產品,Bill是臺式教育下的失敗品,基礎上都是反對臺灣式教育的,認為孩子太小不需要過度壓榨,游戲才是他們這個年紀必須做的事。

但語萱親眼見證過臺式教育的成功代表作,例如閔鈞、陸閔泱,她抱持的看法和Bill的父母親一樣,認為少壯不努力,老大徒傷悲。

剛回臺灣時,葳葳有些抗拒,但一段時間後自然就慢慢好轉,何況Bill父母親都是很有經驗的教育者,他們教葳葳的方法並不刻板。

這段時間下來,狀況漸漸好轉,且基於「教育立場相同」這件事,語萱得到Bill家所有長輩的大力支持與接納。

「媽咪!」

葳葳想到什麽似地興奮地大喊一聲,她下桌跑到客廳找自己的包包,從裏面拿出一本故事書跑回來。

「叔叔、媽咪,我會念故事嘍。」講完,立刻想表現,她翻開書頁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認、慢慢念,二十幾句句子在她的努力下念完了!

語萱嚇一大跳,她連英文字都認不了幾個,沒想到這麽困難的方塊文字……待會兒一定要打個電話給Bill的父母親,感謝他們把葳葳教得這麽好。

「這麽厲害的小孩一定要獎勵,有沒有想要什麽禮物?」閔鈞問。

葳葳想半天,問:「我想要去動物園看功夫貓熊,可以嗎?」

「可以,不過動物園裏面那只肯定不會阿達、阿達……」閔鈞在葳葳身上比劃,葳葳東躲西躲、笑個不停。

他轉頭問:「語萱,星期六要工作嗎?沒事的話,我開車來接你們,好嗎?」

語萱語頓,看熊貓是他和葳葳的事,關她什麽事?她想拒絕,但一大一小兩只哈巴狗用可憐兮兮的目光望著她,依稀間,她仿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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